她將她能看見鬼魂的事告訴了狄家三人。

同時，她又告訴三人，謝婉婉死得很冤，所以魂魄至今還在人間徘徊。

三人見識過她治好了狄破軍的逆天醫術。對於她能看見鬼魂一事，下意識便信了幾分。

在三人的凝重註視下，她告訴三人，謝婉婉親口說，當初是狄曼姝派人在謝府牌匾上放了一朵玉蘭花，留下了采花賊的印記，制造了謝婉婉被采花賊玷汙的假象。

所以說，謝婉婉雖然是被皇家逼迫自盡的，可最直接的原因，是死於狄曼姝的陷害。

“……”狄家三人聽後，陷入了死一般的靜謐裏。

狄老將軍和狄破軍還勉強撐得住，狄夫人已經捂著嘴淚如雨下。

就算哭得那麽兇，她也抿緊嘴唇沒說一個字，只因她此刻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，她現在的心情，就像暴風雨來臨之際的海面，悲傷來得那麽狂暴，沈郁。

她怎麽都沒想到，她引以為傲的女兒，原來背地裏做過這麽喪心病狂的事。

名節，對於大薊朝的女子來說多麽重要啊，那是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。

姝兒自己也是女子，她怎麽能用毀人名節這麽惡毒這麽惡心的手段，來對待另一個善良無辜的女孩子呢？

狄夫人緩緩望著姬鳳昭。

她恍惚想起了狄曼姝之前跟她的哭訴。

狄曼姝哭著控訴他們大家不該原諒姬鳳昭。因為姬鳳昭曾經把她送到了劫匪手中，她差一點被劫匪毀了清白。所以在她眼裏，姬鳳昭罪大惡極，不值得原諒——

此刻再回想起狄曼姝當時的哭訴，狄夫人忽然覺得諷刺。

對姝兒自己而言，昭昭將她送到劫匪那裏被劫匪毀去清白就是罪大惡極的事。可是她自己卻早就已經用這種惡毒的方式對待過謝婉婉了——

做人啊，怎麽能如此雙標呢？

別人毀她就不行，她卻能肆意毀掉別人的清白？

而且人家謝婉婉還不曾傷害過她，謝婉婉只是不幸被皇家挑中了，陰差陽錯成為了她的情敵，僅此而已啊！

狄夫人閉上流淚的眼睛，恍惚想起了謝婉婉的模樣。

謝大人跟老將軍關系挺好，所以謝大人的掌上明珠，她當然也是熟悉的。

那姑娘的滿月酒，她曾經去喝過。

那姑娘的及笄宴，她也曾參加過。

那姑娘是個跟姝兒一樣美麗的孩子，出身書香世家的她身上有股別人所沒有的書卷氣和優雅從容，八歲成詩，是個有名的才女，還精通算術，早就已經幫著她母親接手管家事宜了。

很多夫人都喜歡她，在她不曾被皇家看中的時候，很多夫人都想讓她做自家兒媳婦。

因為她的確有宗婦的氣度和能力，還美麗，有這樣的兒媳婦，何愁兒子不上進，何愁家族不興旺呢？

姝兒身為大將軍之女，論家世地位其實是勝過謝婉婉的。可皇帝當時為什麽會更鐘意謝婉婉做三皇子妃呢？

不就是因為謝婉婉自身的聰慧和才氣勝過了姝兒，皇家認定這樣的女子生下來的孩子能繼承她的睿智，能擔當重任麽？

狄夫人看了一眼狄破軍。

那麽好的姑娘啊，其實她當時也曾動過心，她也想為兒子下聘娶個這麽優秀美麗的姑娘……

只是那姑娘剛及笄就被皇家看中了。於是她只能和其他夫人一樣遺憾打消了念頭。

後來啊，那姑娘被皇家賜死，她也曾經惋惜過，感嘆紅顏薄命……

誰能想到，到頭來，害死那姑娘的竟然是她親手養大的女兒呢？

是她的姝兒，惡毒的害死了人家！

想到這兒，狄夫人不禁死死捂住了心口。

她想起謝婉婉死後，一夜間生出了許多白發的謝夫人。

她想起重病了一場，從那以後就佝僂了背脊不茍言笑的謝大人。

無數的愧疚和悔恨，湧上了心頭，如潮水一般淹沒了她。

是她沒養好女兒，是她害了謝大人一家！

她們狄家，對不起謝家……

“爹，娘，大哥，其實還有一件事，等采花賊過堂之後你們也會知道的。既然說到這兒了，我便提前告訴你們一聲。”

姬鳳昭看著狄家三人。

她在三人的緊張註視下，緩緩說，“這采花賊之前一直在落鳳城活動，這一次之所以會來京城，是因為他盯上了狄曼姝，他已經在踩點了，恐怕用不了兩天就會闖入狄曼姝的房間……”

三人錯愕地望著姬鳳昭。

姬鳳昭繼續說，“一開始，謝婉婉是想淡漠任由采花賊傷害狄曼姝的，她說，這樣才是狄曼姝的報應。可是後來，謝婉婉還是選擇了將采花賊的藏身之處告訴我，讓我和大哥提前抓捕了采花賊……”

姬鳳昭嘆了一口氣，說，“所以謝婉婉真的是個很善良的姑娘，狄曼姝那般傷害她，她還是選擇了以德報怨……”

聽完姬鳳昭的話，狄家三人艱難對視一眼，再一次陷入了沈默裏。

他們沒想到，采花賊竟然盯上了姝兒！

他們更沒想到，昭昭和謝婉婉都已經選擇了抓住采花賊幫姝兒逃脫厄運，結果姝兒自己自作孽，自己撒謊騙人，以至於還是弄成了如今滿京城都知道她被采花賊「玷汙」的下場……

這，難道真的是天意嗎？

這難道真的是姝兒該有的報應嗎？

偏生如今的所謂報應，還是她自己自作孽造成的結果，沒人害她，她自己走到了這境地。

幾人長長嘆息。

狄老將軍揉著眉心，說，“既然朱元錦沒去幫姝兒殺人滅口，那麽等今兒采花賊過堂開審後，謝婉婉是被人陷害冤死一事怕是就要水落石出了。到時候，姝兒恐怕……”

狄夫人流著淚哽咽著說，“不論世人如何唾棄攻擊她，那也是她該受著的！去謝家登門致歉，我們可以代替她做，可是我們不能幫她殺采花賊滅口！她欠了謝婉婉一個清白，欠了謝婉婉一個真相，人家謝婉婉都不計前嫌以德報怨了，我們難道還要幫著姝兒，讓謝婉婉一輩子背負著汙名嗎？”

停頓了一下，狄夫人悲傷地捂著眼睛大聲哭泣道，“就算有人拿出了她當初陷害謝婉婉的證據，謝家要告她，讓她坐牢，咱們也不能幫她徇私枉法！她若只是像昭昭這般害人受傷，我們可以拿錢贖罪。可是謝婉婉不是受傷，謝婉婉是丟了命啊！我們欠了謝家一條命，我們怎麽能腆著臉拿銀子去跟人家商量買謝婉婉一條命的事？”

狄破軍沈重點頭。就是這個理。

人活著，一切都還好商量，人都死了，哪有商量的餘地？

這是怎麽贖都贖不了的罪。

只有姝兒自己去坐牢，才能讓死者瞑目。

狄老將軍身為一軍之將，他自然更是明白這個道理。

所以，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幫姝兒殺人的念頭，他只是為這個女兒感到心痛，惋惜。

姬鳳昭和燕長贏看到這一幕，不由對視一眼。

狄家的家風，的確讓人敬佩。

正在這時，外面忽然傳來了奴仆的勸阻聲——

“大小姐，將軍和夫人正在跟大公子議事，您不能進去，請您稍等片刻，待奴婢進去通報一聲……”

“讓開！若是什麽我不能聽的家國大事，為何姬鳳昭和燕長贏能在裏面？既然他們都在，我又為什麽不能進去？”

“大小姐，您別為難奴婢，將軍和夫人真的在說重要之事，您瞧，他們連元寶小公子都支出來了……”

“讓開！”

“……”聽著外面的動靜，狄家幾人對視一眼。

姝兒來了。

應該也是聽到了滿京城的風言風語，急急忙忙跑來讓他們做主了吧？

正好，他們也要問問姝兒，她和謝婉婉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！

狄老將軍沈聲道，“讓她進來。”

外面的吵嚷聲瞬間停下。

丫鬟讓開，狄曼姝拎著裙擺飛快跑進了大廳裏。

她進門後先慎重看了一眼幾人的臉色。

發現狄夫人眼眶通紅明顯哭過，發現狄老將軍和狄破軍面色凝重，她的心不由沈了下去。

她緩緩側眸看著姬鳳昭。

她心裏恨毒了這個不該再回京城的人！

如果這個人不再回京城，就不會發生今日之事！

狄曼姝打量其他人的時候，其他人也在靜靜看著她。

所有人都沒有先開口，他們都等著狄曼姝先說話。

他們想知道，狄曼姝會說什麽。

狄曼姝收回視線，不再看姬鳳昭，她擡頭望著狄老將軍和狄夫人，終於開口了。

“爹，娘，你們聽到外面的風言風語了嗎？”

她含淚問出這句話以後，緩緩跪在了老兩口面前。

她哽咽道，“有人在散播謠言害女兒，有人想用這種毀女兒名節的方式害死女兒啊爹！娘！你們一定要給女兒做主，求你們救救女兒，求你們救救女兒！”

她一邊說一邊俯下了身子給兩人磕頭。

磕得重重的，好像飽含著滔天的委屈。

狄老將軍和狄夫人沈默看著她。

如果沒有聽到姬鳳昭說的那些，他們這會兒一定會心疼的將姝兒拉起來好一陣哄，跟她保證，一定會幫她抓住幕後之人。

可是……

老兩口沈重對視一眼後，狄老將軍艱難開了口。

他問狄曼姝，“有人散播謠言害你？你覺得是誰在散播謠言呢？”

他擡手，指著姬鳳昭，緩緩問狄曼姝，“你是想說，昭昭在散播謠言害你嗎？”

狄曼姝剛要說話，狄老將軍便又說，“你覺得到底是昭昭，還是朱元錦在散播謠言害你呢？”

聽到朱元錦的名字，狄曼姝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。

昨晚才跟朱元錦見過面的她，又心虛又震驚地猛擡頭望著狄老將軍。

朱元錦！

爹好端端的怎麽會提到朱元錦！

難道，昨晚她和朱元錦見面的事被人看到了？

還是說朱元錦背叛了她，將昨晚之事全部告訴了爹娘？

狄老將軍見狄曼姝震驚得說不出話，都失望極了。

看來昭昭說的是真的。

昨晚，姝兒當真跟朱元錦見過面，還說了一些不能見人的話。

狄老將軍嘆了一口氣。

他語重心長地說，“姝兒啊，朱元錦不肯幫你殺采花賊滅口，我們家也同樣不可能幫你殺人。所以，那采花賊必定會活生生的上公堂，說出他不曾害過謝婉婉的事。事已至此，你遮掩也沒用了，你啊，還是早一點自己去謝家登門請罪吧，別等謝家把你告上了公堂，好好一姑娘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那公堂之上受一回刑，那就難看了……”

狄夫人也含淚說，“你爹說得沒錯，是你害了謝婉婉，是你做錯了事，那麽不論謝家要怎麽對你，咱們都受著。就算他們要讓你去坐牢，也不怕，只要你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，只要你今後再也不做這種惡毒之事，等你坐牢出來，你還是我們的女兒。”

狄曼姝錯愕地睜大眼睛望著老兩口。

她沒想到，昨晚她跟朱元錦說的話真的被爹娘知道了！

到底是誰告的密？

她又驀地看向姬鳳昭！

看來，姬鳳昭果然已經跟爹娘說了謝婉婉跟她之間的事。所以爹娘才會認定謝婉婉是她害死的！

她心裏翻江倒海。

事情怎麽就發展到了最壞的局面呢……

她以為姬鳳昭這麽多天都沒有揭露她害謝婉婉的事，是因為姬鳳昭拿不出證據，她以為姬鳳昭是在詐她，誰能想到，姬鳳昭竟然是一直在等今天！

她捂著如同擂鼓的心，決定最後賭一回。

她賭姬鳳昭拿不出她害謝婉婉的證據！

拿不出證據，那姬鳳昭的片面之詞就作不得數！

她就還是立於不敗之地！

打定主意，狄曼姝瞬間落下淚來。

她捂著心口作出心痛的模樣，淚汪汪望著爹娘，哽咽道，“爹，娘，你們在說什麽啊！謝婉婉的死怎麽會跟我有關系呢？是姬鳳昭告訴你們，我害死了謝婉婉？不，她在撒謊，她撒謊！我從來沒有害過謝婉婉！”

她哭訴完，又扭頭望著姬鳳昭，恨聲道，“姬鳳昭，我知道你一直恨我，所以這三年你一直在跟我作對！可就算你再恨我，你也不能把這麽重的罪過栽在我頭上吧？你知道你把謝婉婉的死栽我頭上，會給狄家帶來什麽嗎？你會讓謝尚書恨狄家入骨，你會給狄家招來一個強大的敵人！你還會讓爹娘成為滿京城唾罵的對象！”

她捂著心口，聲聲泣血，“你恨我就沖我一個人來，你為什麽要拉整個狄家下水啊！你這樣做，怎麽對得起疼你愛你原諒你的爹娘和大哥啊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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